我的两次招工梦与一次参军梦

    中华唐氏网 2012年9月3日 唐容颐


我的两次招工梦与一次参军梦
在我的青年时代,是我蒙羞受辱当“黑七类”狗崽子遭受磨难的岁月,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歧视,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时常担惊受怕,度日如年,每当政治运动一来,更是提心吊胆,却总免不了挨批受斗,简直是若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毫无人权,更无自由,真是苦不堪言。
我曾经历了两次“招工”和一次参军,但都未能如愿以偿,究其原因,均是被“政审”〔即政治背景审查〕卡了壳而只好作罢。今天回忆起来,犹如发生在昨天,令我终生难以释怀。现将我两次荒诞离奇而又实实在在的“招工”和一次“参军”经历告知世人,以铭记“文革”对我们这一辈人∶尤其是像我这种“另类”人员的不公正、不合理、不人道的政治迫害和心身伤害。
一、 第一次招工梦
一九七0年冬,时年二十岁的我,正在湖南省黔阳地区溆浦县小江口修铁路,〔全文另见《我当三线民工》〕。一天下午,我所在的衡东县“三线”铁路建设指挥部下辖的欧阳海民兵营营部通讯员〔姓名已记不起来了〕手拿一封挂号信特意专程送到我所在的霞流民兵连。当时我们正在挑土填路基,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到来。只见他大步流星地径直来到我们的工地上,边走边大声喊道∶“霞流连的欧阳容颐,你有一封挂号信,快来签收。”他边说边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在手中晃了晃,又继续说道∶“欧阳容颐,快来拿你的信。”我听后快步走到那通讯员身边,对他说∶“我就是欧阳容颐。”他听后便立即把那封挂号信交给了我,并要我在他送信的本子上面签名,我都遵嘱一一照办了,然后对他说∶“谢谢!谢谢你专程来给我送信。”他回答说∶“为人民服务,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说完,他转身走了。我心里正在默神∶那营部通讯员开口便是一句当时最流行也最时髦的政治口号,即毛主席语录“为人民服务”。难道我这种人也一夜之间成了“人民”的一份子了?真是不可思议。又一想,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份” 。若是他知道我是“另类”的话,也许他一定会改口的。哎!管他哩。先看看信要紧。因为这是我来三线之后收到的父亲写给我的首封家信。
我正准备拆信时,排长谭竹青便大声对我命令道∶“其复〔我的欧阳氏班辈名〕。现在是做事的时候,不能看信,等休息的时候再看。”我回答他说∶“好吧。”于是,我收好信,又继续去干活。
好不容易等到休息哨声吹响了,大家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我便赶紧拿出信,走到一旁,拆开一看。原来是父亲写信告诉我,衡东县花鼓戏剧团乐队需要招演奏员,他们看中了我,意欲招我到该团去当乐手。并还派了招工人员到了我在乡下的家——大崎〔阳家垅〕四队,记得父亲的信只有一页信纸,不到半页的字,信是这样写的∶
“容颐,你在三线修铁路辛苦吗?生活过得好不好?
现有一事相告,但不知能否可行。即衡东剧团招工小组来到霞流招工,侯中生〔该团武生〕和何茂彬〔该团乐师、南岳新村何家台人〕两位老熟人已到过我们家,他们很想招你到县剧团去当演奏员,但他们又担心“政审”这一关是否能通过。现将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消息告诉你,你如若能请假回来一趟的话,不妨试一试。机会难得,望你三思而后断。“
父字
1970年12月××日
看完信后。我沉思片刻,举棋不定,跟领导去说明情况请假吧,又值铁路大会战高潮时期,没有非常重大的特殊情况任何人是不能请假的。即便去向领导请假也难批准。再说即便领导开恩批准,我又到哪儿去筹集路费呢?何况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又一想,不去请假吧,又辜负了衡东剧团招工人员的好意。再一想,万一去了,政审通不过的话,岂不是让人家看笑话、被人讥笑吗?若是这样,还不如不回去,免得日后落下个被人嘲讽的话柄。我左思右想权衡利弊,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不将此事声张出去,让它永远埋藏在我心底吧。
以后的日子里,我虽然嘴里不对任何人讲此事,但心底却总是想着这件事情。我本来就是个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而又沉默寡言的人。因为在当年,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是很少有开心的时候,更难得有笑容的。一言一行,需小心谨慎,免得被政治高手和运动积极份子抓辫子、戴帽子、进而打棍子挨批受斗当活靶子。
由于连日来的劳累,我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少言寡语郁郁寡欢了。同“寝室”的几位民工,见我一反常态,有人〔刘建俫〕便悄悄问我∶“其复,你这一向是怎么了?自从你看了你家里的来信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敷衍他回答道∶“冒吗咯事。只是……”我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句,便打住了话题。刘建俫马上又问我∶“你莫隐瞒了,干脆把心底话都讲出来,还痛快些。”我略微想了想,觉得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不是见不得人的丑事,说出来也无妨。于是,我便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同室的民工们,当晚还给家里写了一封回信告诉父母我不能回家的原因。
没过几天,这事被谭竹青等领导知道了,他们纷纷在背后说三道四。据知情的知青朋友告诉我,某领导干部说我不知天高地厚,想招工去吃轻泛〔轻松〕饭,是白日做梦。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自己是什么身份,真是痴人说梦话,不懂人世事。
我听了之后,不置可否,无言以对。那领导干部真没说错,我这种身份的人万万不能有非分之想的,只有踏踏实实地当一辈子农民,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后来,从父母口中得知,衡东剧团见我无下文,便爱莫能助只好作罢。但他们从公社知青茶场招去了下放在该场的衡阳女知青戴安娜。另外,把该团下放在宋桥大队的周季子落实政策收回了剧团。而我却是做了一场春梦。既没有见到招工人员,也没有填写招工表。这就是我所经历的第一次招工之梦。
二、 第二次招工梦
一九七一年秋收之后不久,我从溆浦小江口修铁路回来才几个月,像往常一样,我身背一个脏兮兮的自制旧画夹,肩挎一个破旧帆布包,大摇大摆地从座落在我们生产队范围内的京广复线新霞流火车站乘坐广州至北京的250次列车去衡山,此行是去父亲单位——衡山建筑公司找父亲商谈砌屋之事,因我们在农村一直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屋,根本谈不上安居乐业。完全是租或借居农民的房子居住,后来又借居在公社知青茶场。我此行的目的就是遵母亲之嘱咐,专程到衡建找父亲洽谈这事情的。
由于家庭生活窘迫,也为了节省五角钱车票,我也和绝大多数衡阳衡山知青一样,坐火车大都不买票,纯粹坐偷车。为逃避车上查票,我经常是这般装束去乘坐火车,不过从来都没有谁来问我要车票看。一是因我这副装束,俨然一个“画师”模样,二是短途乘车,一般很难遇上查票。偶尔遇到查票,列车员也只是瞟了我一眼,便不再过问。而我每次都是畅通无阻,顺利过关。
那天下午上了火车之后,我见有一个空座位,便毫不犹豫地坐下了。刚一坐稳,我就打开了画夹,拿出炭画笔,夹好白纸,对着我侧对面的一位农民模样的老者,征得他的同意之后,我就给那农民画起了素描头像。我先看准他的脸部轮廓和头部特征,便迅速地给那老农 画了起来。我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力争在半个小时左右画完这幅素描头像。否则,会画不完。因为新霞流到衡山总共才需四十多分钟时间,中途还要在老霞流、洣河、雷市三个小站停靠。我只顾专心致志地画画,并没注意与我同座及邻座乘客的反映,更不知他们姓甚名谁,何方人士等等。
就在我全神贯注地给那位老农画素描头像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两位中年男干部模样的人,他们一直在关注着我,仔仔细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画素描像。大约才画了一刻钟左右,我就基本上画完了。这时候,只听见他们用一口长沙话齐声夸赞道∶“画的真像,不错!”
我这时边画边抬起头来,望了他们一眼,说道∶“过奖了!”其中的一位随即说道∶“小伙子,看样子你是知青吧?”我也用长沙话回答他们∶“不!我是下放青年,而不是知青。”他们满脸疑惑,另一位又问我∶“怎么?难道你的家庭出身有问题?”我又回答他们∶“实不相瞒,我父亲……哎!不好怎么讲,反正他还没平反,我是一个另类青年。”
他们见我这么说,也就直截了当地直言相告∶“小伙子,不瞒你说,我们是界牌瓷厂招工小组的。界牌瓷厂,你晓得不?”我回答他∶“晓得。”另一位接着说∶“小伙子,贵姓?”我又回答∶“免贵姓欧阳,也姓唐。”他好奇地问道∶“怎么,你有两个姓啊?这是怎么回事?”我接过话题回答他∶“是啊,我家血缘姓氏是欧阳,父亲还在幼儿时期就被买到了唐家。”说完之后,我又看了看他们的反应。只见其中的一位对我说∶“欧阳,看来你还是一个苦出身的小青年。画得一手好画,真不错。”我谦逊地说∶“你们过奖了,我只不过是个美术爱好者而已。”他们中的另一位又接着对我说∶“其实,自从你背着个画夹刚上车,我们就注意你了。”另一位又接着说∶“尤其是看了你的素描画之后,我们就对你感兴趣了。这样吧,你愿不愿意到界牌瓷厂工作?我们厂正需要招收几名美工。如果你有意,我们现在就把招工表发给你填。”他边说边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叠招工表,顺手拿了一张交给我,我接过一看,果然是《衡阳地区界牌瓷厂招工登记表》。我边看边对他们说∶“我当然很乐意到贵厂去从事美术设计工作,但不知政审这一关我通不通得过?”他们中的一位接着说∶“你回去尽快把表填好,然后拿到你们生产队、大队和公社去签字盖章,再把表按照这个地址及时寄到我们厂里。记住,一定要抓紧时间,越快越好。”我回答他们说∶“好!”
不知不觉中,列车到了衡山站,我们互相道了别,我匆匆下了车,从车站后面出了站,因为我未买车票,不能光明正大地从车站出站口出去。
从衡山回来不久后,我拿着已填好的那张表先到生产队去找队长签了字,又去会计家盖了章。然后到大队部去找刘支书,他说∶“这样吧,你先回去出工,我们支委要商量一下,然后再决定怎么给你签字。”我迫不及待地问∶“要好久才能签字呢?”刘支书回答∶“你过三天再来找我就可以了。”
按照刘支书的承诺,三天后我特地去刘支书家一趟,找到了他,见面就问∶“刘支书,我的事怎么样哒?”刘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说∶““实在对不起!其复吔,我们支部为你咯甲事专门开哒一次支委会,大家的意见是咯样,一致认为你咯样的招工不合符正规程序。”我连忙问他∶“请问刘支书,吗咯样的手续才合符正规程序?”
刘支书回答我说∶“一是要由贫下中农推荐,二是要‘红五类’子女才能招工,而你咯两条最起码的基本条件都不具备,再说,也不晓得你是通过吗咯渠道搞到咯张招工表的。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到队上去好好劳动吧。我给你讲句实在话,成份出身好的知青多得很,不论哪里招工也轮不到你。我劝你还是莫做咯甲招工梦吧,表退还给你。”听完刘支书的一番内心表白,我顿时全明白了他的含意,我当时无言以对。接过招工表,只好告辞,灰溜溜地往四队走去。趁没人看见,我把那张表撕碎丢到了田里。边走边想,刘支书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谁叫我出生在“黑七类”家庭呢?我是一个社会上多余的人,更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人。
回到家后,妈妈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也不好隐瞒,就如实相告,妈妈听后,说道∶“你爸爸要是平不了反,我们家将会永无出头之日。”说完,她的脸上流下了两行伤感的泪水。我随即安慰她∶“妈妈,你莫伤心,我们只要身体好,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的。现在就只有听天由命了。”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说完,我们就睡觉去了。
这就是我的第二次招工之梦。
三、 尴尬的参军梦
一九七一年冬季征兵工作又开始了。和往年一样,各地适龄青年都纷纷报名应征参军。那年代当兵就是城镇、农村青年和知青最好的选择。如谁能去参军当兵,就意味着他将风光无限,既光荣体面,又能在复员或退伍后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铁饭碗。可谓是人人羡慕、个个夸赞。真是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而我们这些被打入“另类”的青年就没有资格去当兵,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去参军,即便是想,也只能是不切实际的梦想。
一天吃过晚饭之后,与我同居一个大屋场的族兄、时任大崎大队大队长、年长我二十多岁的族兄——欧阳其清来到我家,他一见到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其复吔,你在我们队上表现得还不错,我想推荐你去当兵,你看怎么样?”我回答他说∶“其清哥,谢谢你的好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当兵呢?”他回答我∶“话虽是咯样讲,但报纸上和广播里都在大喊大叫∶‘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吗?再讲,你也是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一类。你莫想咯多,我明天就到公社去帮你打听一下,如果可以,我再回来叫你去报名。要得不?”我回答他∶“只怕我冒得咯甲福份,我先谢谢你,其清哥。”他说∶“咯甲吗咯谢咯,我只不过是想为你找一条出路。你也晓得,我这个大队长只是个有名无实、有职无权的虚职,实权都在大队支书手里。我只是看在我们是同宗同族的兄弟情份上,想帮你一把。再说,你过年后就是二十二周岁哒,如果可以,你今年还是在应征适龄青年之内,明年冬季再征兵时,你就超龄哒。不妨试一试,去碰碰运气吧。”我听了他一番通情达理的肺腑之言之后,心存感激。于是,我对他说∶“谢谢!真是太感谢你哒!”他听后说∶“还不晓得我帮不帮得到你咯甲忙哩!我走哒。”说完,他就出了门,朝隔壁他家走去。
那天晚上,我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还真的做了一个美梦。梦见我胸前戴上大红花,乡亲们敲锣打鼓送我去当兵,父母弟妹全家含泪相送,我是被破例特招去当文艺兵的。想着想着,我喜不自禁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我照例起床去出早工。晚上,其清老兄又来到了我家〔我们借住在族兄欧阳德生的家〕,一进门,他就满腔懊悔地开门见山对我说∶“其复吔,咯次当兵名额实在有限,而且特别强调说只招收贫下中农子弟入伍,其他成份的一律不要。我也尽哒力去公社为你求情介绍情况,可他们就是再三强调说,你咯样出身于国名党潜伏特务的子弟,莫做美梦哒。不抓起你去关押批斗就是很客气的哒。我真冒得办法。你莫怪我啊!”我回答他说∶“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哩!其清哥,我怎么会怪你呢?”他听后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目送其清哥走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心里想,要是我出身在“红五类”家庭的话,那该多好啊……
这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参军”梦。今天回想起来,仍然不可思议而心有余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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